就這樣,出發環島了。
他還是決定辭職了。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坐在他眼前的男人微胖,穿著燙整齊的名牌西裝,戴著一副黑粗框眼鏡,頂上的毛髮比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還稀疏了不少,桌上放了一杯喝到一半的星巴克咖啡,大概是秘書買進來的吧,整個辦公室就剩那杯咖啡的香味能夠吸引他。
當然,他沒有被胖男人的慰留說動,在他們互相攻防的過程胖男人喝了好幾口咖啡,時而要他想想,時而沉默不語,早上10點,外頭是個大藍天,他透過胖男人身後的落地窗看那一片天藍,他多希望自己是隻鳥能夠馬上飛出去。「好吧,我尊重你的決定。」咖啡杯空了,表示胖男人剛喝的是最後一口咖啡,沒了咖啡,只留隱隱的咖啡香,但那香味等會兒也會消散吧,就像那杯咖啡不曾有過,胖男人說 : 「希望你不會後悔。」「謝謝。」他說。
他走出了胖男人的辦公室,低著頭,最近發生的事已經超出了他的極限,他覺得疲累不堪,一個人走在路上連腳步都沉重,所謂未來所謂明天他無力再思考,當事情都告了段落他決定辭職,這是他做過最冒險的決定。
他向來都是打安全牌,考了最安全的大學,選了最安全的科系,畢業後去了最安全的公司,他過的一直都是一個人人稱羨最安全的人生,直到前幾個月。是撐過來了,也可以選擇繼續安全下去,他很清楚知道自己幾年後可以到那個胖男人的位置,又幾年後可以再上去,然後結婚,有幾個小孩,安安全全。但他開始不明白那是否是自己想要的。
「學長學長,你真的辭職了嗎?會不會太冒險啦?」跟他說話的是和他進同一間公司的學弟,他收拾好東西正準備搭電梯。這是第一萬個人問他這個問題吧,家裡公司朋友同事,他總是把自己的情緒自己的想法隱藏得很好,給了每個人很動人很好聽的理由,但他現在真的累了,無力藏了,
「冒險?誰不害怕冒險?我也會怕,冒了險會不會又回到原點?冒了險會不會反而什麼都沒得到?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但不冒險,我不知道還能如何走下去了,如果不冒險,我連改變的機會也沒有啊! 」
震耳的音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在電腦前的、上班開小差串門子的、正要去廁所的紛紛把視線移往他們的方向,學弟被他這過度的反應也著實嚇了一跳,一時語塞,該安慰或道歉拿捏不出一個分寸,只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如此情緒上的失控他之前從沒有過,把一個安全的角色扮演得相當出色,當他意識到這窘迫的情況時覺得異常羞愧,「對不起。」他向學弟道歉,恢復了如以往的冷靜,
「我不知道結果會怎樣,會遇到什麼,那些事情也只有在上了路後才知道。」
「那...學長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學弟問。
「先...沒有打算。」
這不是他敷衍的回答,接下來的工作職涯什麼的他確實還未想過,瓶子的水裝滿了得先倒出來一些才能再裝入新的,要說現在最想做什麼,他會說是騎單車環島,為什麼嗎?倒不是因為他前幾天租了”練習曲”的DVD看,或是那一句”有些事現在不做,以後就不會做”的台詞,也不是用一趟旅行換一個人生體悟之類的豪情壯志,他老認為只憑短短幾天就要有茅塞頓開的啟發不過是偶像劇式的幻想,他的理由很簡單,就是”想”,跟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一樣,一種本能似的,或說單純的渴望。
5天後,他出發了。
只帶了最簡單的衣物以及還算足夠的金錢,其餘的上路後再說,他計劃從西部往南行,再由東部往北返。
騎過阿里山的星空、台南的老城、墾丁的海岸、台東的日出,每天從跨上椅背開始,跨下椅背結束,要騎多遠要騎多長端看他的心情,他第一次覺得時間是自己的,是自己可以掌握的,遇上了人就聽聽故事,也說說自己的,後來在蘭嶼遇上颱風,多停留了幾天,也寫了唯一一張明信片,給一位久沒連絡的老朋友,嗯...應該還是可以稱做朋友的人吧。
“Hi 好久不見,妳還好嗎?
我辭職了,在環島,不管如何,希望妳一切都好。”
這是他第一次坦率地面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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